站在原地看到的海，与跑起来看到的海，不一样

无论是在宏大的时代，还是在人生的紧要关头，“幸福都是一种艰苦的工作，需要我们以更有韧性的生活哲学去穿透它，以更有力的行动去推动和改变。”回首即将过去的一年，你又以何种姿态和行动予以应对？澎湃评论部年终特别策划《每片雪花都朝着春天飘去》，记录和书写你我的2023年。

2023年12月20日，在澳门。这天是澳门回归24周年的正日子，因而格外多了份热闹，酒店大堂以及商场通道的人数，已经可以用“人潮”来形容了。

天色将晚时，排队等坐观光缆车的队伍有几百米，我也想排到队伍末尾，扎个堆，但朋友把我拉走了，未能如愿。以前觉得澳门特别遥远，最近这些年因工作原因时常来澳门，出酒店门遛弯，已经熟悉到像在自己家附近一样了。

10月国庆长假，在北戴河。夏季的北戴河，每一处热门海滩，人多得像下饺子的锅。秋天的北戴河，成为一个道路安静、时时可以看见秋叶坠落在头顶的北方海滨小城。尤其是夜色初上时，开车穿行在那几条有名的街道上，传到耳朵里的胎噪，反而将城市映衬成了一个童话般的存在。

据说北戴河的夏天很美，但其实秋天的北戴河，也很美。为了这份美，我和家人在这儿住了三个晚上，当了三天临时的“北戴河人”。

8月的暑期中后程，在老家。天气太热，正午不敢出门，坐在家里吹空调、吃西瓜、听知了没完没了地叫，傍晚的时候，穿着大裤衩和拖鞋，走出小区沿街寻找想吃的小饭铺或者大排档，点几份熟悉的家乡菜，或者烤几把串，喝啤酒、聊聊天，偶尔和认识的熟人打个招呼。

还有一次，路过一大片栗子树林，于是把车开了进去，躺在座位上，看前车窗的风景和全景天窗外的天空，外边传来的气息中，带着浓烈的栗子叶香气，和以前还是一样的味道……这样的暑假，极为单调，极为放松，也极为奢侈。

7月刚放暑假时，女儿回家放下书包、背上行李，一家人就启程了谋划已久的“暑期沿海自驾之旅”。从她幼儿园入学，就给她承诺，假期绝不安排补习班，一定要出门旅行，践行古人的“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”。这十多年来，除了个别年份未能成行，绝大多数年份的夏冬长假，都实现了这一点。

美国作家比尔·布莱森有本写旅行的书，其中一个章节，专门写了童年时他父亲带他出门旅行的趣事、糗事。女儿以后如果也能写点文章，希望她回忆童年和少年时光，也会想到有一个有时靠谱、有时不靠谱的爸爸曾带她在路上不停地走。

这是2023年，我印象较为深刻的几个时间段。当然这中间也有过几次单独的出门远行，至于去了哪里、为的什么事情，都记不太清楚，也懒得扒拉手机相册或记事本去寻找了。

几天前，和朋友聊天，说真想不到2024年就快到了，真舍不得2023就这样过去了。作为关键词，“想不到”和“舍不得”几次出现在我们的聊天当中。

“想不到”的是，我们对时间的观念，有了更直接和更感性的认识，以前只觉得时间过得快，但多还是停留在口头的感慨上，而现在仿佛有了物理层面的触感，就像伸出手去可以抓住时光之箭的尾巴，但又懒得去抓。“舍不得”的是，哪怕是2023，对于我们这些中年人来说，也是旧时光了，并且“新与旧”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，甚至没了间隔——多想再回到那些个站在时间交接的节点而倍觉新鲜与期待的年龄啊。

对时间的感知，迟钝了。但还好，对地理与环境的感知，却又重新敏锐起来，比如想到或听到“远方”“陌生之地”这样的词汇，内心又会跃跃欲试。有几年，已经对“远方”渐渐失去了兴趣，尤其是对远方的城市，严重缺乏了解的愿望，因为无论在哪一个城市醒来，都先要费劲地想自己究竟身处什么地方。

出于安全感考虑也好，出于存在感考虑也好，我一度觉得，能在一天当中的每一个时间段，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哪儿、自己是谁、想要什么，这个很重要。在晨光中苏醒，面对眼前一片白光，大脑一片茫然，这多少会产生点儿科幻片式的恐惧。

如今对“远方”重燃爱火，这让我觉得年轻似乎并没有离我远去，事实上暑期的那趟沿海旅行，就是一次标准的向年轻人致敬的“特种兵旅行”。

有一天清晨，当淡黄掺杂着橘红色的朝阳跃出海面的那一刻，我已经在“太阳底下无新鲜事”和“太阳每天都是新的”之间，选择了后者。而一旦接受了后者这一概念，无疑也会推翻前者的定义：既然古老的太阳都可以每天都是新的，那么被太阳照耀的万事万物，为何不能时时产生更新与变化？如果觉察不到更新和变化，那是没有付出更多一点的时间与耐心，事实上很可能当一个人对某种事物产生厌倦或者失望时，新的变化早已悄然发生且不可逆转。

要等待这样的时刻到来，不要在原地等，要在行动中等。站在原地看到的海，与跑起来看到的海，是同一片海，但视觉、感官，还有因此引发的想象，都是不一样的。站在原地，人容易被风吹成一座雕像，而跑起来，鲜血与氧气才会激活身体细胞，说不定人还是那个人，表面上没什么变化，内在已经不一样了。人除了对外在要重视之外，不是应该更在乎内在吗？内在丰富了，遗憾就填补了，匮乏便充盈了，黑白便五彩了……

宽泛一点理解，去远方，并非去一个地址，远方不应该被地点框住，远方包含了许多层意思与意义，比如减重、抽离、放空、遐想……当一个人的内在充满了远方意识，就没什么能真正束缚住你了。风是没法被困住的，因为它无形，雨是没法被收留的，因为它的家在天上，云是没法被拴系的，因为捆它的绳索还没有被发明。

所以，去远方吧，趁心还有余的时候，如果没有余，那就创造点有余出来，并且用这点有余不断做乘法，直到空间够大，远方够远。